樁婳這一晚上沒能睡著，縱然瀝澄再三保證，說是明日就帶她去三十三重天看華妝王姬，順帶將真相都告訴她。她卻仍然睡不著。

只靜靜由鈴鐺和撫弦伺候著換了寢衣，躺在軟榻上，眼睛卻睜得很大，盯著瀝澄，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麽來。

瀝澄並不介意被她這樣看著，知道她今日是被嚇到，故而俯下身，一面輕輕拍打錦被，一面柔聲道：“是要我哄你睡麼？”

樁婳抓住他一只手，輕聲說：“我心裏慌得厲害，你陪我躺一躺。”往邊上挪了挪。

只是躺一躺，也並沒有什麽。瀝澄從善如流，順著她拉自己的力往她身邊躺下去。“樁婳，你為什麽害怕？”

“那些從前，想必是與我有關的。我只害怕，知道了從前，我們之間會有什麽變動。”

瀝澄終於明白，樁婳害怕的原因是什麽。她只是害怕失去他。人的直覺有些時候總是很準的，她隱隱約約已經察覺到，從前他們之間，有些不好的事情在裏頭。

她害怕那些事情讓他們分離。

“樁婳……不會有什麽改變。”他側身將樁婳抱在懷裏，她的臉就貼在自己胸膛上，慢慢有濕潤的感覺，將他胸前的衣衫潤澤。她哭了。

她抽噎著說：“你…你…你不要笑話我……其實我並不喜歡哭的……只…只是今日……實在沒能忍住。我只哭一會會……”

瀝澄連心尖尖都是疼的，呼吸之間都有說不出的疼痛。“樁婳，有的時候你會不會有一些後悔？後悔離開妖界，遇見我。我聽說你從前在妖界的時候，是很開心的。只是遇見我之後，像是我總讓你哭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只是如今說什麽都是沒用的，即使你後悔我也不會再將你放走！”他沒有讓她將答案說出來，他也會怕，所以選擇不聽。她枕著他一只手臂，他動了動手指，插入她三千青絲裏，有一種溫柔的感觸慢慢蔓延開來。“答應我樁婳，無論明天你知道了什麽，都不要放開我。我已經等了太久，將這份原本屬於你的溫柔，保存了太久。”

他已經迫不及待，要將最好的溫柔給她。

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幹在臉上，她的臉有些緊繃感，湊到他胸前，在他衣料上用力蹭了蹭。“瀝澄，我睡不著，你唱歌給我聽。”

瀝澄的嗓音低沈卻好聽，唱的卻是樁婳從未聽過的一首歌：“誅仙一夢寒風頻，鳳凰木繞幾夜明，擁笙歌恍難靜，九重華儀不忍聽，再回首點滴成劫是應斬情……”

初始還能聽清這這裏頭寫的是什麽詞，聽到後來卻終覺淒涼，索性不再細細辯駁。樁婳依在瀝澄懷裏，緊緊聽了這一場雪月風花，最後連自己是怎麽睡著都不知道。

第二日醒過來的時候，還有些朦朦朧朧。張開眼睛往榻邊一看，瀝澄卻已經不在了。擡起頭一望，卻看見他已經起來，站在窗戶邊上。背對著自己，擡手將窗子推開。外頭一片金光燦燦揮灑進來，瀝澄穿著暗青色的衣裳，那金光刺眼，落在他身上卻顯得很柔和。

縱然，這不過是一個背影。

瀝澄回過頭來，逆光而站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：“既然醒了，就快些起來。”聲音卻帶著笑，“今日天氣很好，外頭的梨花，都開了。”

想必是知道真相近了，這些梨花怒放，是為了一場盛大的迎接。

他走過來，“來人。”

最先將帷幔撩開的是鈴鐺，這梨薛殿裏什麽都不多，就是帷幔多。層層疊疊，深深淺淺又外及裏，到最裏頭的這一層，委實已經有些近透明色。“公主醒了？這一覺睡得可還好麼？”

原本是不大好的，但是後來瀝澄陪著，自然好了很多。於是她點點頭，接過鈴鐺遞過來的青鹽，“很好。”

瀝澄走到她身邊，手上的溫度透過衣裳滲透到她身上：“今日想吃什麽？”

樁婳擡起頭，促狹笑道：“我有很想吃的東西，只怕你不能找來給我。”

挑挑眉，“你只管說，無論是天上飛的還是水裏游的，我都找來與你。”

“卻也不用這樣大費周折，我只是很想吃一餐天界的天帝陛下，親手做的東西。”

瀝澄只站在那裏看著她。

她道：“怎麽，天帝陛下不願意？”

勾唇而笑，低頭撫上她的眉梢，“為天後娘娘洗手作羹湯，又有什麽不願意？”

“那你先去罷。”樁婳起身，笑意微微：“我換一件衣裳，等著你做好了，來喚我。”

瀝澄擡腳往外走，堪堪走到那層帷幔邊上，卻又回頭。

她笑他：“你就這樣舍不得我？”

他也笑：“那眉毛，先不要畫。等我回來，親手與你畫。”

樁婳看著他離開的背影，覺得倘若一直能夠這樣下去，其實已經很好了。她從前讀過人界的一句詩，說的是：妝罷低聲問夫君，畫眉深淺入時無。她是不大明白人界那種情緒的，聽聞這詩是一個下屬寫給自己上級的，不過是借代的法子。她卻覺得，這裏描寫的感覺，實在很好。

今日是鈴鐺為她梳發髻，因著要去三十三重天，頭發難免被上頭的仙氣吹得飄散，故而鈴鐺索性為她梳了飛仙髻。瞧著就飄飄欲起，甚好。

選了一側將那支青玉簪子插上，鈴鐺道：“陛下從未對誰這樣好過。”

“是嗎？”樁婳望著鏡子裏鈴鐺的眼睛，“比起從前的華妝王姬，何如？”

鈴鐺微微一笑，“公主今日去了三十三重天，就會明白一切。也不會再問奴婢這樣的問題。”將最後一枚暗簪插入發間固定飛仙髻，“好了，公主看看，還喜歡麼？”。

見她不肯說，樁婳自然不會勉強她。只專心望了望鏡中的自己。“這發髻，有些太大了。”

“公主總不能永遠梳丱發？”

點頭：“你說的，也很在理。你說瀝澄，會不會喜歡我這個樣子？”可見女為悅己者容，這話從來不假的。便是樁婳，也不能免俗。

“會的。”鈴鐺將披帛拿來與樁婳挽上，“公主什麽模樣，陛下都會喜歡。原本陛下中意公主，也同容色沒什麽相幹。”

“鈴鐺，你真是會說話。”

鈴鐺眼眶有些熱。從前華妝王姬在的時候，也很喜歡說這句話。果然……

瀝澄這一去，也並沒有多久。他是天界的天帝陛下，此去為樁婳做早膳，自然只是動手做一做，那東西，卻是廚子一早切好了放在那裏的。

不多時他已經進來，看見樁婳仍舊坐在妝臺前，“有沒有等著我給你畫眉？”

“自然在等。”

瀝澄走過去，低頭摩挲了一下她的眉梢，又往鏡中看了看她的模樣。“你今日已經很美了。”拿起一粒眉黛，“我這是錦上添花，還是畫龍點睛？”一面說，一面輕柔往她眉毛上描畫。

她原本的眉色有些淡，經了這一描摹，卻更添了幾分顏色，確是畫龍點睛無疑。

“好了。”低頭快速在她眉心一吻，“去吃早膳。”

昨夜被席澤帝君劈壞桌子一片狼藉的品樂殿，今日已經全部休整完善。桌子確是新換了一張，上頭點綴著寶石做裝飾，顯示出天帝陛下的財大氣粗。

桌子前頭坐著席澤帝君，已經動了筷子，在吃面前的一碗粥。

樁婳表示自己很震驚：“哥哥？你不是從來不喜歡吃東西的麼？”往日在妖族，也是自己逼著鬧著，才讓他願意陪自己用膳。

擡頭望了她一眼：“我想知道知道，究竟是什麽叫你樂不思蜀。”

“那你得出的結論是什麽。”同瀝澄尋了個位置坐下。

“是比妖族的好吃一些。你若喜歡，我可以把這個廚子請回去。”

聞言，瀝澄原本在盛粥的手頓住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：“請回去？”

“若是樁婳喜歡，自然要請回去。”

“那可真是要讓你失望了。”將粥碗放到樁婳面前，“這粥，是我做的。樁婳你嘗一嘗。”

那粥裏放了許多蔬菜，紅綠相間，瞧著十分誘人。那香氣也很撲鼻，卻也不是桂雲坊那般的，更多的是一種家常味道。讓人聞著很舒服。樁婳吃了一口，味道卻也很好。眉目舒展：“瀝澄你真能幹。”

“能幹？”瀝澄玩味地咀嚼這兩個字，“以後我會告訴你，我究竟有多能幹。”

這句話現在樁婳是不明白意思的，不久後知道了意思……簡直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耳瓜子。瀝澄後來一面賣力，一面問自己：“是不是覺得我更能幹了？”她拽著邊上的床帳急促喘氣，委實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。

席澤帝君聽瀝澄說這粥是他做的，頓時覺得有些惡心，恨不得將方才吃下去的盡數吐出來。將粥碗重重放在桌上：“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，我不吃！”

瀝澄擡起頭一臉茫然：“這……原來就不是做給你吃的啊……”實在是一分面子都不想留給他。

席澤自覺有些丟人，粗聲粗氣地說：“還不快點！磨嘰什麽！吃個早膳都這樣多事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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